俄罗斯的经济及俄乌冲突的经济根源  

           张念瑜

[提要]俄罗斯的改革是在苏联的基础上进行的。改革之前，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和城镇化。这样很难用渐进式的改革方式，“休克疗法”不啻为无办法的办法，但腐败放大了负面效应。俄罗斯的改革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经济结构调整、农业改革成就显著，被誉为新兴市场经济体是名至实归的。俄罗斯地大物博，自然资源丰富，对发展国民经济极为有利。但也容易形成“资源的诅咒”：即加工工业难以全面发展，并出现“油气财政”。

俄乌军事冲突，地缘政治、民族问题只是表象，深层次根源是经济问题。克里米亚半岛、顿巴斯地区的人民愿意加入俄罗斯联邦，主要是与乌克兰相比，俄罗斯经济发展得更好，人民有盼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半岛和侵占顿巴斯地区，首先是描准其油气资源，并把油气资源作为战略工具。如果说美国用美元操纵世界经济，俄罗斯则想通过垄断油气来控制欧洲。

最近因俄乌战争，我主动或被动地读了有关资料。在自媒体平台上也有不少缺乏事实依据的、情绪化的、非逻辑式演绎的文章和视频。为此，特地整理俄罗斯联邦经济的有关资料。这对于我们从经济角度去认识俄乌战争是有帮助的。同时，俄罗斯也是新兴市场经济体，如果与中国改革开放做一些对比，可能会看到我们哪些做对了，哪些没有做好。

苏联解体后分解成15个国家，只有俄罗斯联邦继承了苏联。因而，在介绍俄罗斯经济问题时，需要涉及苏联。因为苏联是俄罗斯的基础与出发点。

一、苏联的经济政策及其绩效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于1922年12月30日成立，1991年12月25日解体，存续69年。经历了7位领导人，即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戈尔巴乔夫。

在苏联的69年历史中，斯大林统治时期达29年，占42%的时间。因而，输出的苏联模式也称斯大林模式。我们知道，1918-1920年列宁实行战时共产主义经济政策；1921年3月，由战时共产主义过渡到新经济政策。1928年，斯大林公开宣布停止实施新经济政策，逐步形成了代替新经济政策的斯大林模式。从1928 年开始，苏联推行了一系列五年计划。到 1950 年代，苏联迅速从一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发展成为一个主要的工业强国（见表1）。到 1970 年代，苏联处于停滞时代，而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更恶化了这一局面（见表2）。苏联的经济问题是体制问题。全面实行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管理，企业则成为了国家的“生产车间”。僵化的、繁琐的官僚行政程序窒息了企业和社会的经济活力。低效率、短缺、排队，成为计划经济管理体制的标签。

在斯大林执政时期，由于强调意识形态和注重阶级斗争，加上严格的党政管理和不断的政治“清洗”，[1]虽然党政干部存在等级特权，但不存在普遍性的腐败。到1970年代中期，政治环境宽松了，但法治差强人意，腐败和“数据造假”现象成为党政部门的普遍做法，由此加深了政治经济危机。从 1986 年开始，戈尔巴乔夫试图通过转向以市场为导向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来解决经济效率问题。而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政策未能振兴苏联经济，相反，政治和经济改革的过程最终导致苏联于 1991 年解体。

苏联幅员广大，国土面积22,402,200 平方公里（1970年），石油天燃气和矿产资源丰富，但却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经济结构。在采掘工业和加工工业中，采掘工业比重过大（见图1）；在农、轻、重各部门比例中，重工业比例过大，并采取掠夺农业剩余的办法来发展重工业；在工业中，军工部门过于庞大，80%的工业与军工有关，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工业复合体。

俄国在1861年进行资产阶级性质的改革后，形成了资本主义与半封建关系交织在一起的社会形态；1905年俄国爆发第一次资产阶级革命；1917年爆发第二次资产阶级革命。也就是说，在苏联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之前，资本主义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发展。但与德、法、英等欧洲大国相比，俄国的GDP是相对较高的（见表2）。这与俄国对外侵略扩张是有直接关系的。在斯大林时期，经济增长较快。赫鲁晓夫以后，苏联经济出现停滞。到苏联解体前的1989年，苏联的GDP达到了美国的50.82%（见表4），但人均GDP只有美国的43%（见表5）。同时，由于长期推行优先发展生产资料生产的战略，导致消费品严重短缺，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违背了其所宣扬的社会主义生产目的。

二、俄罗斯的改革和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问题

建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是生产资料公有制。这是根据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推导出来的。在马克思看来，生产资料私有制产生剥削。要消灭剥削，就必须先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所以，传统的社会主义国家十分重视“生产资料所有制” 问题。

 俄罗斯联邦建立后，全面废除传统的社会主义制度，完全向资本主义制度转型。当时，俄罗斯的公有制程度非常高，并且，农业人口只有26.83%，[2]因而，俄罗斯学者和官员自然把生产资料私有制的重建作为转型的重点工作。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采用激进的、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计划，也被称为“休克疗法”。它基于与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相关的政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包括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在内的一群美国顶级经济学家的建议。1991 年12 月29 日，叶利钦签署了《关于加快国有企业和市政企业私有化的命令》，批准了政府制定的《1992 年俄罗斯联邦国有企业和市政企业私有化纲要的基本原则》等。

叶利钦的私有化分为两个阶段，即 “证券私有化”阶段（1992 年7 月至1994 年6 月）和“货币私有化”阶段（1994 年7 月至1996 年底）。所谓“证券私有化”,是指通过向公民发放私有化证券的方式无偿转让国有资产：即先把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造成开放型股份公司，再向公民无偿发放相当于35% 国有资产的私有化证券，最后在资本市场上出售私有化企业的股票，公民可用私有化证券购买股票，也可将证券出售直接获得现金。

“货币私有化”是国家减持股票，在资本市场按市场价格出售国有资产股票。根据《俄罗斯联邦国有和地方企业私有化大纲》和《1994 年7 月1日以后俄罗斯联邦国有和地方企业私有化国家大纲的基本原则》，其私有化确保三个重要战略任务的完成，即：第一，形成控股的投资者，以期提高他们对长期投资的兴趣；第二，为推行私有化改革的企业进行结构变革提供必要的资金；第三，促进国家财政预算收入的增加。[3]由图2可见，1991年国有制企业就业人数占比75.5 %、产值占比86%、固定资产占比91 %；1994年国有制企业就业人数占比降为44.7 %、产值占比隆为38 %、固定资产占比为42%。[4] 1996年初，77.2%的大中型企业完成了私有化，其产值占总工业产值的88.3%。[5]

     俄罗斯农业私有化是在前苏联的基础上进行的。戈尔巴乔夫学习中国的经验，允许农民家庭租赁国有和集体农场的土地,试图从农民家庭的土地使用权入手重建农业生产的激励机制。叶利钦以此为基础，逐步建立了一个完备的土地产权的法律框架。起初，国营农场和集体农庄被农业股份有限公司所取代。1995年后，农田股份转变为农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土地私有权。结束了国家对土地所有权的垄断。2000年1 月1 日, 以土地国有制为基础的国有和地方所有的农业企业占用的农业用地为2400万公顷, 占全俄农业用地的12% ; 以私有制、集体共同所有制和集体股份所有制为基础的非国有农业单位占用的农业用地为1.40 8 亿公顷, 占比为71 %。[6]2002 年6 月26 日, 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了《农用土地流通法》，允许买卖农用土地。

     城市建设民用住宅私有化比较缓慢。到1995年初，只有1/3的住宅被私有化。2018年住宅私有化完成了91%。

     叶利钦的激进的私有化方式，在较短的时间内达到了私有化的目的，避免了向资本主义制度转型过程中的反复或走回头路。但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是十分严重的。到 1999 年，实际 GDP 下降了40% 以上（见图3），恶性通货膨胀导致个人储蓄、犯罪和贫困迅速蔓延。1992年，食品价格上涨率为2130%，非食品为2570%，服务价格为3260%（见图4）。[7]随着生活水平的下降，包括经济不平等和贫困的加剧，以及超额死亡率的增加和预期寿命的下降；[8]大多数国有企业在巨大争议中被私有化，随后被“内部人”以远低于其价值的价格拥有。在私有化过程中，党政干部以权谋私、官商勾结，导致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见图5）。少数在企业和政府关键职位上的个人致富。他们中的许多人迅速将他们新获得的财富投资到国外，从而产生了巨大的资本外逃。

2000年普京执政以后，打击经济“寡头”，整顿经济秩序，私有化进程放慢，国有经济成分扩张。由于普京致力于复兴俄罗斯超级大国地位，对内加强联邦政府的权力，因而，“私有化”和“国有化”一直在同时进行。[9]俄罗斯按照“竞争中立”的原则发展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市值也是非常大的（见表6），对私营企业不应该/不愿意进入的领域，充分体现国有企业的价值。

三、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

俄罗斯联邦是超级大国苏联的主要继承者。因而，苏联的经济结构作为基础严重影响着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随着俄罗斯经济制度转型和经济的发展，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一，1991-2010年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变化很大；2010-2020年，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变化比较稳定，来自农业的GDP占比为3%左右，工业为30%左右，服务业为53%-57%（见图6）。

第二，俄罗斯农业有大的发展。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对农业剩余掠夺严重。[10]到斯大林逝世的1953年，牛、马、绵羊的头数、粮食产量等农副产品产量甚至低于1913年的水平。斯大林执政时期，大规模的饥荒就发生过两次：一次是1930年代初集体化时期，一次是二战后。每次饥荒饿死人数以数百万计。[11]此后，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和戈尔巴乔夫吸收教训，加大了对农业的投资和改革，尖锐的农业问题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因体制机制问题而没有根本性改变农业落后的局面。俄罗斯联邦建立后，农村人口稳定，1992年农村人口比例为26.62%，2018年为25.57%（见图7）；农村人口人均耕地面积为2公顷左右（见图8），农业增加值（占GDP 的百分比）为4%左右（见图9）。近些年，俄罗斯已成为全球第一大小麦出口国。

第三，服务业发展很快。苏联时期，实行严格的计划经济管理。而政府的计划，事无巨细，包罗万象。当时的社会服务业非常不发达。1991年苏联解体后，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俄罗斯的服务业才日益兴盛，初期国内的市场规模非常小，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服务业已经成为俄罗斯的第一大产业（见表6、表7）。2015年，来自批发和零售业的GDP为11,403.0十亿卢布（14.18%）、通讯为5,303.0十亿卢布（6.59%）、金融服务为3,164.0十亿卢布（3.94%）、建筑为4,277.0十亿卢布（5.32%）、房地产为12,376.0十亿卢布（5.39%） 。[12]

第四，工业和国防工业。俄罗斯的重工业比较发达，尤其是国防工业、航天工业、核工业、汽车和电子工业等具有明显的优势。在国防工业方面，俄罗斯能够设计和制造高科技军事装备，包括第五代战斗机、核动力潜艇、枪支和短程/远程弹道导弹。 它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武器出口国，向40多个国家出售武器。2016-2020年俄罗斯武器出口有所减少（见表8）。2021年俄罗斯武器出口收入达550多亿美元。按照世界银行统计，2021年其GDP为14835亿美元，军火收入占GDP的3.7%。

第五，煤炭、油气及矿产资源丰富，并成为俄罗斯的重要产业。俄罗斯国土面积巨大，有巨量矿产、天然气和石油、煤炭资源。而且在西伯利亚、靠近北冰洋的广大地区尚有大量自然资源没有进行开采。俄国天然气估计有44.38兆立方米储量，占全球的23.7％，属世界第一。每年开采量近6000亿立方米，占世界总年产量的20% 左右；俄罗斯石油估计有742亿桶，居世界第七位；俄罗斯可采煤炭储量1500-4000亿吨，居世界第一位；其他矿产也丰富：铁矿占世界储量的32%，磷灰石占世界储量的65%，锡占世界储量的27%。铝产量约占全球的6%，镍产量占全球的7%，铜供应量约占3.5%，金矿、铅等也有巨量未勘明资源。由图10可见，1990年和2019年俄罗斯自然资源租金总额占GDP的比重为13.1%。

四、俄罗斯财政依赖石油和天燃气

俄罗斯实行三权分立的原则，联邦总统、联邦议会、联邦政府和联邦法院共同行使国家权力。在联邦主体一级，也实行三权分立原则，政府的组成由其自行决定。地方一级实行地方自治制度，不包括在国家政权机关系统之内。

俄罗斯实行的是联邦预算、89个联邦主体预算和29000个地方预算（包括区、市、镇和乡预算）的三级预算管理体制，并按照财权与事权相统一的原则，实行分税制。由于俄罗斯联邦处理的事务巨大，国家预算收入一般要占国民收入的50%～70%（见表9）。

  俄罗斯联邦财政收入不敷支出而出现赤字。俄罗斯的财政收支缺口比希腊、比利时、日本、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都要大（见图11）。而缩小财政收支缺口，联邦政府寄希望于矿物和石油、天燃气生产和出口。自2000年以来，与生产和出口相关的财政收入增加率最高的就是石油、天燃气。矿物资源税 （随矿物提取， 油气出口关税， 等等），特别是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出口所征收的税费，占财政收入的50%左右（见图12）。

俄罗斯财政收入中石油和天燃气收入比重大，因而，俄罗斯财政赤字往往受油气价格的影响较大。油气价格高，俄罗斯财政收入就会随价格的上涨而提高，反之也然。在 2014 年石油繁荣期间，石油和天然气销售的年收入占 GDP 的 9%。

2010 年的油价暴跌对俄罗斯联邦税收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见图13）。尽管卢布汇率的浮动吸收了部分冲击，但截至 2016 年，收入下降了三分之一以上，仅占 GDP 的 5.6%，导致俄罗斯联邦预算赤字占 GDP 的 3.4%。如果没有两个主要的私有化（Rosneft 和 Bashneft），赤字将高达 GDP 的 4.6% 。2016 年的平均油价为 41.9.7 美元 在 2017 年油价再次上涨（平均为 53.3 美元）的背景下，赤字降至 GDP 的 1.4%（见图14）。

 五、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军事冲突，地缘政治、民族问题只是表象，深层次根源是经济问题

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克里米亚半岛的居民大多讲俄语（乌克兰境内俄罗斯族人占比17.3%），亲俄罗斯；西部地区的居民讲乌克兰语（乌克兰族约占全国总人口的 78%），亲欧美。但是，我们必须理清，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东部地区的亲俄派，是否都厌恶或仇恨欧美？至少现在尚未有充足的证据来支持这种观点。叶利钦的“休克疗法”就是按照“华盛顿共识”，由美国经济学家参与设计的。普京曾三次提出加入北约，但被北约拒绝三次。这说明叶利钦、普京都是认可欧美的价值理念和国家的基本制度。

至于北约东扩，实质上是一个伪命题。东欧原属前苏联的势力范围。这些国家纷纷投奔北约，实际是怕俄罗斯侵略而向北约寻求保护。既使美国、法国、英国的核武部署到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仍然是东欧这些小国怕俄罗斯！

在克里米亚共和国，俄罗斯族占63%，乌克兰族人占17%，其他民族占20%（2020年）。2014年入俄公投时，克里米亚95%以上的公民赞成加入俄罗斯。这种高票赞成与民族构成并没有直接关系。我个人认为，乌克兰部分地区居民愿意加入俄罗斯，主要是由于乌克兰政府腐败、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低，人民看不到希望。由图15可见，1992，俄罗斯人均GDP为3098.8美元，乌克兰为1378.7美元，都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014年，俄罗斯人均GDP为14095.6美元，乌克兰为3104.64美元，世界平均水平为10955.5美元。乌克兰与俄罗斯和世界平均水平的差距越拉越大。

2020年2月22日，普京以“特别军事行动”的名义入侵乌克兰。毫无疑问，普京希望通过“城下之盟”进一步确立克里米亚作为俄罗斯领土的法律基础，同时，吞并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这些都应该是俄罗斯能源战略的关健部分之一。

第一，克里米亚半岛是通往欧洲的枢纽。克里米亚半岛与欧洲大陆通过一条仅数公里宽的皮里柯普地峡相连。半岛的东部是刻赤半岛，它与大陆隔刻赤海峡相望。刻赤海峡连接黑海和亚速海。克里米亚半岛的海岸线形成几个海湾和良好的天然港口。克里米亚的黑海港口可快速前往东到地中海、巴尔干和中东地区；附近的聂伯河从北向南横穿欧洲大陆，最终连结黑海与波罗的海。克里米亚至少有 12 个正在运营的商业海港。

第二，能源战略问题。俄罗斯、挪威、乌克兰是欧洲三大能源资源拥有国。但目前乌克兰每天生产石油只有624000百万桶（BP，2020），其生产量还满足不了国内需要，需要向俄罗斯进口。实际上，乌克兰拥有大量的常规和非常规碳氢化合物储量，估计为 90 亿吨石油当量 (Btoe)。天然气储量估计为 5.4 万亿立方米（tcm），已探明天然气储量 1.1 tcm，凝析气储量超过 4 亿吨（Mt），石油储量 850 Mt。[13]如果乌克兰引进欧美石油公司采炼 ，将成为俄罗斯在石油和天燃气、煤炭出口方面的一个有力竞争者。将来俄罗斯、乌克兰能源的重要买方是欧洲和中国。1970年代，欧洲进口能源占比为55%，2017年为超过 74% 的天然气需要进口。2017年，俄罗斯提供了欧盟 28 国总供应量的 35%。[14]因此，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将来就可以在向欧盟各国出口石油、天燃气、煤炭时处于垄断地位。这也是北约在今年俄乌军事冲突中前所未有地“整”俄罗斯的根本原因所在。

第三，克里米亚半岛内陆和黑海、亚速海大陆架有丰富的石油、天燃气和可燃冰。目前，克里米亚在这些地方都建立了油田。早在2014年3 月21日，乌驻华大使焦明曾对中外记者明确指出：克里米亚油气资源系局势紧张的根本原因。[15]

第四，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煤矿是乌克兰最大的煤矿之一，估计有600亿吨煤炭储量。顿巴斯的煤矿开采深度很深。褐煤开采在地表以下约600米处进行，而更有价值的无烟煤和烟煤开采则在地下约1,800米处进行。[16]顿巴斯地区也是乌克兰的重工业区。在2014年4月顿巴斯战争爆发之前，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州共生产了乌克兰约30%的出口产品。[17]已独立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目前已脱离乌克兰政府实际管治。如果俄罗斯吞并顿巴斯地区，对乌克兰经济的影响是严重的。

六、结束语

 斯大林模式被推广到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有变化。总的特点是：社会经济发展实行严格的政府计划管理，生产资料实行国有制（全民所有制）和人民群众集体所有制，实行共产党的一元化领导，等等。“社会主义”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改革首先是在东欧国家进行，1980年代中期戈尔巴乔夫用“新思维”推行政治经济改革，松动了“苏联大厦”的“冻土”而使之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1991年苏联解体分裂为15个国家，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者。叶利钦实行基于与“华盛顿共识”相关的政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美国的经济学家共同设计的“休克疗法”。今天看俄罗斯的“休克疗法”改革，与我20年前研究俄罗斯经济时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一，由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向资本主义经济转型，必须要适合国情。

俄罗斯从1861年开始进行资本主义性质的改革，但并没有完全推行资本主义基本制度，是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混合体。苏联是在这样的社会形态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苏联解体前，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和城镇化。所以，俄罗斯不可能用中国式的农村改革方式来带动全国经济的发展。同时，苏联经济主要依靠矿产和能源工业、军事工业的发展。轻工业或加工工业相对薄弱。在这样的改革环境下，叶利钦选用“休克疗法”，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由于“转型”也包括人民，尤其是公职人员的理念、价值取向、规则意识等方面的转型。而当时俄罗斯公职人员普遍性的腐败，放大了“休克疗法”负面效应。物极必反，普京执政后，放慢私有化，在一些行业加强了国有化，加强了政府的权力。

  第二，俄罗斯联邦的经济结构调整是有成就的。

近十多年，俄罗斯联邦的经济结构稳步优化。现代服务业已经成为俄罗斯的第一大产业，来自服务业的GDP占比为53%-57%，工业为30%左右，农业为3%左右。

  第三，俄罗斯的农业改革和农业经济发展成就明显。

    苏联的农业是失败的。斯大林逝世时，苏联的农副产品产量低于1913年的水平，1930年代和二战后曾二度导致全国性农村大饥荒，数以百万计的农民饿死。俄罗斯农业改革，首先是将国有农场和集体农庄的土地转变为农业公司的土地，农民拥有公司的土地股权，其后，农民是可以买卖土地股权的。俄罗斯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大小麦出口国。

根据世界银行统计，2020年俄罗斯的农村人口稳定在25.25%，美国为17.34%， 中国为38.57%。2018年农村人均耕地，中国为0.2公顷，俄罗斯为2.1公顷，美国为2.72公顷。所以，在政府不断完善社会保障制度和公共服务得到公平提供的条件下，俄罗斯农民以土地为依托，可以过上一个体面的生活。

第四，建筑业、房地产业是俄罗斯的重要产业，但不可能像中国一样，成为驱动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力量。

我们在前文已述，到苏联解体时，苏联已经完成工业化、城镇化。同时，由于苏联地广人稀，人口增长缓慢，城镇居民住宅实行计划分配。苏联解体后，首先是进行公房私有化。通过公房私有化，俄罗斯私有住房比重从1991年的３２.75％增至1995年的５2.８％,到2000年达到 65.２％,２018年私有住房比重高达91.77％。.[18]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俄罗斯的建筑业和房地产业也得到很大的发展。俄罗斯的建筑业和房地产业也是统计在服务业中。2015年，来自建筑业的GDP占比为5.32%、房地产为5.39%。显然，俄罗斯的建筑业和房地产业尚不能成为经济高速增长的引擎。

第五，俄罗斯经济高度依赖石油天燃气，是典型的“资源的诅咒”。

俄罗斯联邦有人口1.4亿多人，国土面积1709.82万平方公里。煤炭、天燃气储量世界第一，石油储量世界第七，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无论是在苏联时期还是俄罗斯联邦，矿产和石油、天燃气收益一直是国家重要的收入来源。1990年和2019年俄罗斯自然资源租金总额占GDP的比重为13.1%。自2000年以来，石油、天燃气生产、出口税费和关税收入占俄罗斯联邦财政收入的50%左右。如果说中国是土地财政，俄罗斯则是油气财政。但要改变这种局面，需要长期的努力。

第六，俄乌军事冲突，地缘政治、民族问题只是表象，深层次根源是经济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讲三点：

（1）所谓的北约东扩问题。北约（OTAN）成立于1949年。1955年随着西德加入北约，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则成立了华沙条约组织。随着苏联的解体，华沙条约组织随之消亡。1991年12月8日，白俄罗斯、俄罗斯、乌克兰三个国家签署《独立国家联合体协议》，宣布组成独立国家联合体。最高时发展到12个成员国，后来三个国家又退出独联体。与独联体相对应的是1992年签署的独立国家联合体集体安全条约，后来变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现有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亚美尼亚、吉尔吉斯斯坦6个成员国。但必须看到，北约组织成员越来越多，不但东欧的原华沙成员国投奔北约，连独联体或集安会的成员国竞也投奔北约。关键问题是俄罗斯本身。并且，东欧和原苏联分裂出去的小国都加入北约，对俄罗斯能造成什么安全问题？这些小国只是寻求保护，不会挑衅俄罗斯。所以，北约东扩是一个伪命题，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此为借口，自相矛盾—“如果乌克兰不加入北约，俄罗斯是否交还克里米亚和不侵占顿巴斯地区？”

（2）克里米亚、顿巴斯地区的人民愿意加入俄罗斯联邦，主要是经济原因。乌东的顿巴斯地区和克里米亚半岛，俄罗斯族人占比达50%以上。问题是非俄罗斯族人也愿意加入俄罗斯联邦。核心问题是乌克兰政府腐败、社会经济发展缓慢，没有给人民以希望，与俄罗斯的差距越拉越大，加上不合理的民族政策，造成各民族离心离德，国家认同感不断降低。

（3）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半岛和侵占顿巴斯地区，首先是侵占油气资源，其次把油气资源作为战略工具。对此，我在上文已做详细分析，不再重复。

注释：

[1]梁赞诺夫斯基.pp.486-488。

[2]约瑟夫.R.布拉西等（1999.p.22）。

[3][4]郭晓琼.（2013）。

[5]约瑟夫.R.布拉西等,（1999.p.24）。

[6]李传桐;葛正（2005)。

[7]张念瑜. 俄罗斯的价格管理与改革[J].广西市场与价格，1999（7）。

[8]约瑟夫.R.布拉西等（1999.pp.22-24）。

[9]郭晓琼.（2013）。

[10]曾任戈尔巴乔夫时期的宣传部部长亚·尼·雅科夫列夫在分析赫鲁晓夫上台时前任给他什么样的遗产时写道：“农村过着赤贫生活，战后完全荒芜。每天晚上集体农庄的作业队长总是沿着村里的街道一户一户地给成年人派明天的任务。他这种派工也是吃力不讨好，因为那些由于繁忙的家务变得凶狠的婆娘们都给做嘲弄的手势，而留在农村的男子汉则一边骂娘一边诅咒为‘工分’、为工作日去干活。”“20世纪中叶，俄罗斯的农村成了国家农奴制农村，而且国家从农民那里夺去了除空气以外的所有东西。”（（俄）亚·尼·雅科夫列夫著1999. 一杯苦酒—俄罗斯的布尔什维主义和改革运动[M].徐葵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第15页.）。

[11]赫鲁晓夫在回忆录中记述了基辅省委第一书记杰姆钦科在1932年的一次谈话：“新近有一列火车开进基辅，上面装满了饿死者的尸体。这列火车一直从波尔塔瓦到基辅沿路收集尸体。”（《赫鲁晓夫回忆录》，东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06页）肖洛霍夫在1933年写信给斯大林：北高加索的农民“在饥饿的死亡线上挣扎：大人和孩子都得了浮肿病，逮着什么吃什么，像动物尸体、柞树皮和沼泽植物的根等人不该吃的东西，他们都拿来吃了”。（《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15卷，第663页）。

[12]俄国联邦统计署Rosstat：https://wikifinances.ru/vvp-rosii-po-otraslam/；https://zh.wikipedia.org/wiki/%E4%BF%84%E7%BE%85%E6%96%AF%E7%B6%93%E6%BF%9F。

[13] https://www.iea.org/reports/ukraine-energy-profile/energy-security）。

[14]EIA，2018 年；Javad Keypour1，Ivar Hendla.，2019。

[15]乌驻华大使：克里米亚油气资源系局势紧张的根本原因[N].环球网，2014-03-21 15：58。

[16]The Editors of The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Donets Basin. EncyclopædiaBritannica. 2014.。

[17]Oliver Schmidtke. Europe's Last Frontier?.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08: 97. ISBN 978-0-230-60372-1.

[18] 韩菲.（2020)。

参考文献：

（美）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 、马克·斯坦伯格 等2007. 俄罗斯史[M].

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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